刀承华:傣泰掸老族文学跨界传播探析|论文 发布日期:2019-08-19   作者: 刀承华   点击数:2070   文章来源:民族文学学会
摘要:傣泰掸老族文学跨界传播得利于相近的地缘关系和文字的创制,其根本条件是同一文化亲缘关系和共同的佛教信仰;传播的主要渠道是对佛教经典的译介和再创作以及讲经故事的公众活动和新媒体的使用;跨界传播造就了文明圈内文学作品的重合,助推了文学品质的提升和发展。目前,傣泰掸老各族应大力借助各种媒体传播文学作品。
 
关键词:傣泰掸老族;文学;跨界传播
 
       在分布于中国的傣族、分布在泰国的泰人、分布在缅甸的掸族以及分布在老挝的老族等族群中,文学跨界传播现象由来已久,从而导致了文学重合现象的形成,助推了文学的发展,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本文试图对这一现象进行探讨,以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一、傣泰掸老族文学跨界传播产生的前提条件
       中国、缅甸、泰国和老挝的傣泰掸老族文学存在跨界传播的不争事实,传播的文学种类主要是民间文学和宗教文学,主要是在这几个族群之间交叉传播。笔者认为,这种跨界传播产生的前提条件如下:
      (一)相近的地缘关系
        中国、缅甸、泰国和老挝地域相连、山河相通。老挝与缅甸的一些边界情况大致勾勒出 4 国傣泰掸老族分布区域相连或相近的地理特征。“老挝的北面是中国的西双版纳,东面与越南为邻,西面接泰国、缅甸。”“缅甸的掸邦北部与我国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毗邻,东部与我国云南省临沧、思茅、西双版纳等地区、自治州相连,东南部与老挝的琅南塔省相连,以湄公河为界,南部与泰国的清莱府、清迈府、夜丰颂府接壤。”傣泰掸老族就分布在中国、泰国、缅甸和老挝的上述陆地边界线上,居住地大体相连。泰国的主体民族———泰族和老挝的主体民族———老族从本国内陆到边界都有居住,而中国的傣族和缅甸的掸族等就分布在所在国家的边疆地区、跨国界而居,甚至有个别村寨坐落在国境线上。例如,中国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市的傣族村寨允井寨就是有口皆碑的“一寨两国”,村寨的一边属于中国,另外一边属于缅甸,国界两边的居民大多都有血亲或姻亲关系,交往十分密切。相近的地缘关系使得傣泰掸老族之间的经济和文化交往相当频繁,文学的跨界交流也就具备了很大的便利条件。
      (二)文字的创制和使用
       傣泰掸老诸族群在历史上都创制了文字并使用至今。文字的创制和使用是文学得以保存并实现跨界、跨区域传播的重要因素之一。傣泰掸老族的文字主要有如下几种:
        一是中国的德宏傣文,字体呈方形,又称“豆芽字”,有老傣文和新傣文之分。老傣文产生年代久远,主要在德宏、景谷、沧源、双江、耿马和镇康等地使用。中国历史上明代中央王朝设立的专门翻译各藩属及四境各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机构“百夷馆”就是专门翻译德宏傣文材料的,这说明,在明代以前,中国德宏地区的傣族已经创制并使用自己的文字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创制了德宏新傣文。
        二是中国的西双版纳傣文,亦称傣泐文,字体呈圆形,有老傣文和新傣文之分。老傣文历史悠久,与兰那文同出一源,两者在书写结构上基本一致,主要在中国的西双版纳、景谷和耿马等地使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创制了西双版纳新傣文。
        三是中国的傣崩文,字母呈圆体,亦称圆体傣文,主要在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耿马的部分地区和缅甸掸族地区使用。
         四是金平傣文,也称傣端文,字母呈长型,主要在中国的金平地区和越南的泰人居住地区使用。
         五是兰那文,又叫经文,13世纪由泰国兰那王国的芒莱王之子创制,主要用于记录佛经等内容,在泰国的北部、东北部,中国的西双版纳,老挝以及缅甸掸邦等地区流行。
         六是泰文,由泰国素可泰王朝三世王兰甘亨在孟文和高棉文的基础上创制,后经历代专家学者的修改,成为现今全泰国通用的文字。
        七是老挝布罕文,在老挝用于改编佛教作品,记录非宗教性的文本。
        八是老挝文,亦即目前通行的老挝文字。
        九是缅甸的泰痕文,字体呈圆形,主要在缅甸掸邦地区使用。
        其他还有泰润文,等等。
       上述文字产生年代都较早,多与印度字母体系有着渊源关系,而且中国的西双版纳老傣文、傣崩文,兰那文,老挝布罕文,泰痕文以及泰润文都是圆体字。老挝学者安纳托尔·派尔缇耶博士在其论文《泰文和老挝文贝叶经中的经典故事》中写道:“老挝文、泰阮文(泰润文)、泰泐文(西双版纳傣文)和泰艮(泰痕)文的字形几乎是相同的。如果你能够读懂其中一种文字,那么解码其他文字就会变得很容易,因为从一种文字到另外一种文字的变化很小。”傣泰掸老族人民用自己的文字把佛教经典及文学作品刻写在贝叶上或誊写在绵纸上,前者俗称贝叶经,后者称绵纸经,于是,傣泰掸老族的包括文学在内的古籍文献得以较好地保存和交流。文字的亲缘关系是傣泰掸老族文学得以实现跨界传播的助力。
    (三)同一的文化亲缘关系
    俄国著名思想家普列汉诺夫曾经说过:“一个民族的艺术都是由它的心理所决定的,它的心理是由它的境况造成的,而它的境况归根到底是受生产力状况和它的生产关系所制约的。”各国、各民族独特的社会历史条件造就了各自的精神本性、民族性格和心理特征,由此造就了该民族迥异于其他民族的文学特质和个性。傣泰掸老族是同源民族,存在文化亲缘关系,拥有共同的文化根基。随着历史的发展,这些族群从一个人们共同体分化成为不同的族群以后,在共同文化根基的基础上发展了各自的文化,共同文化根基的一些元素仍然很牢固地沉淀在各自文化的诸多方面,使得这些族群具有很大的文化同质性,于是构成了傣泰掸老族的同一文明圈,进而使得这些族群拥有相似的文学审美价值取向和期待视野。
    傣泰掸老族的语言都属于汉藏语系壮侗语族壮傣语支,截至目前,这几个族群都还保留着较多的祖先语言特点,在语音、词汇、语法和表达方式等方面存在着许多相同或相似之处。在经济生产方面,傣泰掸老族的祖先——古越人是世界上最早驯化野生稻的民族之一,以水稻为主食,水稻种植和稻作文化是傣泰掸老族共同的文化特征。在服饰和建筑形式方面,傣泰掸老族传统女性服饰的突出共性是发髻、窄袖短衫和筒裙;传统的民居建筑多为干栏式;被视为集团徽征、护身法宝和男性美的文身也是傣泰掸老族的传统习俗。叫谷魂习俗是傣泰掸老族共有的文化现象。崇拜“寨神”“勐神”并定期祭祀是傣泰掸老族共同拥有的宗教文化习俗,一直延续至今。更为有趣的是,傣泰掸老族各族群都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凡此种种,都是傣泰掸老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群体和文明圈的同质性文化表征。
    傣泰掸老族的文化同质性使这些族群拥有共同的文学审美旨趣和期待视野,如文学的传统叙述方式是按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展开铺叙的,有头有尾,交代清楚,不留悬念;在诗歌语言方面则善用比喻、拟人、排比和对比等手法,表达委婉、含蓄,讲究韵味。在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方面,人物形象的个性特征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逐渐显露、完善,故事情节结束时,人物形象也塑造完毕。文学主题多为歌颂纯真美好、坚贞不渝的爱情以及为爱付出代价的爱情主题,倡导尊老爱幼、宽容迁让、平等待人等向善主题以及轮回转世、因果业报、拜佛布施的宗教主题等,作品里常常有灵物、变形和宿命等神秘母题的出现。这一切都是傣泰掸老族共同的文学特征,拥有这样特征的文学作品能满足傣泰掸老族人民在文学上的期待视野并引起共鸣。这是傣泰掸老族文学得以实现跨界传播的根本条件之一。
     (四)共同的佛教信仰
       傣泰掸老族的绝大部分民众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对于南传上座部佛教传入中国傣族地区的时间,学者们有不同的看法。黄惠焜等认为南诏《德化碑》中傣族首领的名字叫“召龙西利”,“召”是官,“龙”是大,“西利”是梵语音译,有吉利、光华之义,常用作人名,便以此推断佛教传入傣族地区的时间是唐代。有人认为,在公元752年南诏成为吐蕃属国后,中国的傣族开始接受佛教;有人则认为,佛教北上入滇的年代不能早于明代,至少傣族全民信仰佛教不会早于明代。
       泰国是以佛教为国教的国家。早在公元 3 世纪时,佛教就已经开始传入现今泰国的林阳国、金邻国等孟人建立的小古国,被孟人所接受并得到普及、流行。到了公元7世纪,今泰国境内的堕罗钵底国的佛教更为盛行,其流传地从今泰国南部地区扩展到了今泰国北部地区。公元13世纪时,第一个以泰族为主体的政权——素可泰王国建立,其三世王兰甘亨为了建立与政治独立相适应的文化,积极引进经过锡兰(今斯里兰卡)改造的南传上座部佛教。南传上座部佛教进入泰国以后,与泰国本土的原始崇拜结合并迅速传播,取代了早期由印度传入的大乘佛教,成为占优势地位的宗教派别。
       有专家认为老挝南部占巴塞著名的佛教古刹瓦普寺始建于公元10世纪以前,并就此推论,认为公元10世纪以前佛教就传入老挝了。有专家则认为“佛教在 14 世纪的时候进入老挝地区。有两条路线:一是从柬埔寨经过老挝南部进入老挝,到达老挝的古都琅勃拉邦;另一条路线是从缅甸进入老挝北部的垄南塔地区”。
       “佛教怎样传入缅甸,学术界至今还没有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缅甸掸族在缅甸东吁王朝时期(公元1531-1752年)才基本全民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
       佛教的传入导致佛教文学大量涌入傣泰掸老族社会。这一现象的一个效应是助推了这些族群散文体文学和长篇故事诗的发展;另一个效应是促进了傣泰掸老族之间的文学跨界传播。南传上座部佛教僧侣走村串寨讲经布教、普渡众生,并存在僧侣结集交流的习俗。“1954年至1956年5月两年间,缅甸主持了佛教史上的第六次结集。这次活动规模宏大,重新编撰了巴利语系南传佛典。”信众也时兴到他村异地拜佛“赶摆”,这使得傣泰掸老族的文学出现了交叉交流的态势。从印度传入的佛教文学主要是《佛本生经》。印度《佛本生经》共有 547 篇,原文都很简短,斯里兰卡的佛教高僧对原文进行了扩展充实,使之成为有情节的故事,称之为《安图塔槎洛》,意为扩展型《佛本生经》。《安图塔槎洛》传入傣泰掸老族各族群后,其中有不少故事进入民间,以口头和书面两种形式在民众中广泛流传,《帕素屯-婻玛诺娜》《螺蛳神童故事》《十二女故事》《香发姑娘》《维先达腊》等作品就是通过这样的渠道进入傣泰掸老族社会的。这些作品传入以后,因流传地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的差异,染上了明显的地域色彩,随着佛教僧侣的游走交流、佛教信众的异地拜佛而在傣泰掸老族文明圈内交叉交流。这是傣泰掸老文学得以实现跨界传播的又一个根本原因。
       二、傣泰掸老族文学跨境传播的渠道
       傣泰掸老文学的跨界传播是通过以下渠道实现的:
     (一)对佛教文学的译介
       译介,是使傣泰掸老族文学跨境传播的重要渠道之一。如前所述,傣泰掸老族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南传上座部佛教的经典如《三藏经》《佛本生经》等传入这些族群,广为传播。这些佛教经典不可能以原本的梵语、巴利语文的形式进入异质文化、异质语言的傣泰掸老族各族群中而获得广泛的受众面,实现宣传普及佛法的宗旨,于是,佛教僧侣采取了译介的手法,通过佛教经典译文使傣泰掸老族群众得以了解佛法佛规,从而皈依佛教。
       1. 音译
       亦即用本民族文字转写佛教经典原文。中国作家胡廷武在其论文《中国贝叶经的学术空间》里写道:“公元前 1 世纪,在今斯里兰卡,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三藏经典第一次被用巴利语在贝叶上刻录下来”“这样,以斯里兰卡为基地的南传上座部佛教,在传播时遇到了巨大的困难。公元 5 世纪,印度高僧觉音来到斯里兰卡,用当地的僧伽罗文字母,把巴利语三藏经全部记录下来。之后,上座部佛教传到之国,也纷纷创造和完善本国或本地区文字,用以记录巴利文的佛教经典,这就是今天的僧伽罗文、泰文、缅文、柬埔寨文、老挝文和中国西双版纳傣泐文贝叶经的初始。这种记录,实际上也就是音译”。
      傣泰掸老族音译佛教经典有两种形式:其一是用当地文字音译巴利语经典,如在中国德宏傣族地区,拜佛日里“贺路”(赕佛师)在佛寺为信众念诵的佛教训诫经文《五诫经》《毕杰少细》等就是用德宏老傣文将巴利语经文转写而成的。德宏傣族佛经《菩提扁细呀》《四无量》《苏巴坦》(经藏之一)《威萨底》(经藏之一)《阿塔散麻把尼提札》《吾巴立万纳苏》(经藏之一)《布杂札布札立牙南》《板第路板谢》和《布别杂嘎达蚌雅大》等也是用德宏老傣文转写巴利语的;其二是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文字书写经典。泰国的阿尼尔·释迦长老在其论文《泰国的贝叶经抄本》中写道:“在古代泰国,高棉文字作为学习和记录佛经的工具曾被广泛使用。这些贝叶经中所使用的语言为巴利语、巴利—泰语、巴利—高棉语、泰—高棉语以及泰语。有些贝叶经里,甚至同时使用三种语言,例如在一部贝叶经中同时使用巴利语、泰语、高棉语。”“兰那经文(兰那文)贝叶经多数是在泰国北部发现的。这些贝叶经使用巴利语、巴利—兰那语和泰—兰那语。”“在泰国东北部发现的贝叶经多数是经文,使用的是巴利语、巴利—泰东北语和泰东北语。”音译作品的习俗在泰国一直流传至今。《召门隆》(闷隆王)《玛卡瓦》(因陀罗神) 等原文是用缅甸泰痕文字书写的,后有专家用泰文转写。
       2. 注疏
       亦即对原文进行注译。如中国西双版纳流传的佛教经典《中阿含经》有贝叶经和绵纸经两种形式,在其内容结构中,一般是巴利语与当地傣语相结合,即前半段若是纯巴利语,后面一定紧跟着傣泐语解释。
        泰国的阿尼尔·释迦长老在其论文《泰国的贝叶经抄本》中写道,泰国国家图书馆中收藏的贝叶经分类分别是:“(1)巴利经典:由巴利三藏组成;(2)注解部分:由对巴利经典进行的注评组成;(3)次注疏部分:由对巴利经典进行的次级注评组成;(4)次—次注疏:由对论藏的次—次注评组成;(5)新次注疏:由对经藏的新的次注评组成;(6)解译:由对巴利原典的解释说明组成;(7)别论:由与巴利三藏相关的专论组成;(8)专门的文学作品:由与巴利原典相关的专门的文学作品及其注疏和次注疏组成。”
       译介的经典大多以贝叶经和绵纸经形式流传,这是傣泰掸老族最为常见的文学跨界传播的重要手抄媒介。
      (二)对佛教文学的再创作
        傣泰掸老族文学跨界传播的又一渠道是对佛教文学的再创作。在这些族群中流传最多、影响力最大的佛教文学莫过于《佛本生经》。傣泰掸老族的佛教僧侣和文人学士对斯里兰卡的扩展型《佛本生经》——《安图塔槎洛》进行了本土化的再创作,或对《佛本生经》进行内容和情节的扩展,或选取《佛本生经》的某个内容进行重构,或模仿《佛本生经》编创新的佛本生故事。如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傣族根据自己的审美标准和美学理想对《佛本生经》进行加工和修改,创作了数百个阿銮故事。如《卖叶子的阿銮》《酸鱼鲊阿銮》《金蛙阿銮》《白螺蛳阿銮》《十二位王妃的眼珠》《阿銮吉达贡玛》和《婻推罕》,等等。
       泰国称当地人再创作的佛本生故事为“本生经以外的佛本生故事”。故事集《班雅萨槎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班雅萨”是古爪哇语,含义是“五十”,“槎罗”的含义是“佛本生”,“班雅萨槎罗”即“五十个佛本生故事”,相传是泰国北部兰那高僧帕拉铁拉模仿印度《本生经》或者借托佛祖转世经历而创作的,另有说法是多位民间作者所作,由后人收集成册。除了《班雅萨槎罗》,在泰国民间还流传着为数不少的不留作者姓名的“本生经以外的佛本生故事”。泰国清迈大学教授悟龙·弄楞西说:“除了《班雅萨槎罗》以外,兰那另有‘本生经以外的佛本生故事’193个,篇名316个。”这一数目还不包括泰国东北部、南部、中部的零散作品。泰国“本生经以外的佛本生故事”数量之多可想而之。
        老挝的《佛祖五十世》和缅甸掸族的阿銮故事都是通过扩展和重构的方式再创作而成。
        由于傣泰掸老族民众的价值取向和审美理念有很大的趋同性,对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标准也有很高的相似度,其中一个族群选译和改编的作品同样会为文明圈内其他族群的民众所接受,从而在圈内各族群中流传。
     (三)听经讲故事习俗的助推
        傣泰掸老族都有向佛寺献经书的习俗。老百姓可出资请人抄写或自己抄写经书献给佛寺,称“赕坦”或“路厘”。相传,献过经书的人可获得较高的功德,在活着的时候可以远离灾害、平安吉祥、做事平顺,去世以后可顺利通过神仙把守的关卡,进入天堂(“勐利板”或“莎婉”)。老百姓献的经书被珍藏在佛寺的经柜里或藏经阁中。这种手抄本是傣泰掸老族文学跨境传播的一种较为便捷的媒介。
       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傣族还有“混厘”的习俗,即在适当的时候将所献的经书取出来,请念诵技巧娴熟的念者念诵,经书的主人请亲戚朋友一同听经。在拜佛的日子里佛寺也会安排念者为拜佛群众念诵经文;丧家也会请和尚到家里念诵经文。上述活动所念的经书都是情节精彩、艺术技巧独特的傣族佛教文学。一旦听说某村某寨从某处获得一部经书,人们都会争相借来抄写或诵读,甚至到地域相连的异国借来转抄和念诵。
       泰国的泰蓬人在入夏的拜佛日里要到佛寺拜佛、听经,佛爷为拜佛群众念经、进行佛法佛规教育,然后向信众讲述佛本生故事。泰蓬人丧家办完丧事后,要请人到家里给相帮们讲述佛本生故事,其目的是慰藉丧家和感谢相帮。泰蓬人产妇生育孩子以后,要在火塘边睡一个月,其间产妇家要请故事讲述者来为产妇和看望产妇的人讲述佛本生故事,目的是抚慰产妇和感谢探访者。在泰国北部,入夏的日子里,人们常常相聚拿佛本生故事手抄本来念诵;当寒冷的冬天来临,人们围坐在火塘边取暖的时候,也往往互相讲述民间故事,丧家也常常请人为参加葬礼的人们讲故事,有时采取口语叙述的方式,有时则是采取讲唱的形式。在泰国中部,在男子出家仪式、献僧衣仪式和结婚庆典等活动中,人们会在晚上聚在主人家听讲故事。
        类似这样依托佛事活动或民间活动开展的直接的文学公众传播在傣泰掸老族各族群中普遍流行,致使这些族群的文学得到广泛传播,在同一文明圈内的不同族群中交叉流传,助推了这些族群之间的文学跨界传播。
      (四)多种媒体的综合传播
       当今世界,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各种传播媒体应运而生,傣泰掸老族文学的跨界传播具有了更为先进、便利的媒介,比如出版物、广播、电视、电影、计算机和手机等已经走进千家万户,傣泰掸老族采用这些媒体传播各自的经典文学作品。除了结集出版民间故事集、民歌集和民间叙事长诗,傣泰掸老族还将经典作品改编成戏剧、电影和电视剧搬上戏台和银幕或制成光盘。例如,从中国傣族《召树屯》改编的《孔雀公主》和《葫芦信》被搬上银幕,成为深受中国广大观众喜爱的影片;中国傣族的《娥并与桑洛》《十二位王妃的眼珠》和《南西拉》等被改编成傣戏、制成光盘;泰国的《坤昌坤平》《十二女》以及掸族的《朗玉相过》等也都被改编成电视剧、制成光盘。另有一种传播方式是以讲故事的形式在手机微信上传播,如《白牛王公主》《召贺洛》和《傻驴和会唱歌的蛐蛐》,等等。新媒体的运用使傣泰掸老族的文学作品能以一种直观和形象的形式满足各种年龄层次人们的审美要求,获得更为广泛的受众面,产生更为理想的传播效应。
       三、傣泰掸老族文学跨界传播的积极效应
       傣泰掸老族文学的跨界传播给这些族群的文学带来了诸多积极的效应:
     (一)形成族群间文学作品的重合
       跨界传播的一个明显效应是族群间文学作品重合现象的产生。如《谷粒的传说》在傣泰掸老族中都有流传,其共同情节主干是古时谷粒有南瓜或鸡蛋大小,由于寡妇或老姑娘嫌米粒过大、不方便烹煮和嚼食,进而对谷粒进行破损,导致原本很大的谷粒变小。不同之处是作品用于比喻谷粒大小的喻体、破损谷粒的人及方式各不相同。
      《谷魂奶奶》或《谷魂爷爷》在傣泰掸老族各族群中也有流传。在中国西双版纳、泰国北部和缅甸景东等地都称《谷魂奶奶》,而中国的德宏和保山等地则称《谷魂爷爷》。这些作品的共同点是谷魂因佛祖和人类忘记自己的恩德而伤心生气,飞到黑暗国居住,导致人类受饥挨饿。佛祖到黑暗国央求,谷魂才返回人间。主要不同点是一些作品中的谷魂是女性,有些作品中的谷魂则是男性。
       傣泰掸老族中普遍流传着金龟鱼的故事,在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被称为《金龟鱼》《玉斑别》《檀香树》和《会唱歌的菩提树》;在中国西双版纳被称为《金壳乌龟》;在泰国被称为《金刺鳍鱼》《金鲤鱼》和《金甲龟》;在缅甸掸邦被称为《南玉相过》和《梅勇罕》;在老挝被称为《小金龟》。作品讲述一个女孩被继母欺辱,最终在生母阴魂的帮助下当上王后,屡次挫败了继母和同父异母妹妹的陷害,屡次转世,最后稳坐王后宝座。
       以悲剧结尾的《娥并与桑洛》故事在傣泰掸老族中都有流传,在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被称为《娥并与桑洛》;在缅甸掸邦被称为《景东的混桑洛》或《阿銮召桑洛》;在老挝被称为《混洛婻娥》。作品描述一位富翁儿子与平民女子相爱,被男方母亲“棒打鸳鸯”、活活拆散,一对恋人双双殉情。
       傣泰掸老族各族群津津乐道的五尊佛祖来历的故事在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被称为《五颗金乌鸦蛋》;在中国西双版纳、泰国清迈、泰国中部、缅甸掸邦和老挝则被称为《白乌 鸦》。这一作品讲述一对金乌鸦或白乌鸦的 5 颗蛋被狂风刮到不同的地方,分别被母鸡、母黄牛、母乌龟、母蛇和狮子等捡到并珍藏,5颗蛋都孵出一个男婴,男婴长大后成为佛祖。
       傣泰掸老族百姓乐于传述的《螺蛳神童》故事在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和泰国夜丰颂府被称为《白螺蛳阿銮》;在泰国其他地区被称为《金海螺》;在缅甸掸邦被称为《白螺蛳召阿銮》或《素湾纳—红螺蛳》;在老挝被称为《陶黑乌鸦》,等等。作品讲述王后生下一颗螺蛳,国王恼怒之下将螺蛳放在竹排上任其顺水漂流。螺蛳被妖魔捡去,后来变成一位男孩,妖魔将其抚养长大,螺蛳神童回到人间,与公主成亲,当上国王。
       傣泰掸老族中都有流传的《十二女》故事在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被称为《十二位王妃的眼珠》;在泰国被称为《十二女》;在缅甸掸邦被称为《十二姐妹》或《占塔索帕》。作品讲述一位国王已有 12 位王妃,又在不知实情的情况下将变形为人类美女的妖婆娶为妃子,妖婆施计陷害 12 位王妃,唆使国王挖下12 位王妃的眼珠,并把她们赶出王宫。第 12 位王妃在山洞里生下一位王子,王子长大后几经磨难,最后回到王宫,拨动妖婆的琴弦使妖婆原形毕露并得到应有下场,这位王子后来继承了其父亲的王位。
       傣泰掸老族喜欢传述的人间男子与仙女婚配的故事在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被称为《婻退罕》;在中国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被称为《召树屯》;在泰国被称为《帕树屯—婻玛诺娜》;在缅甸掸邦被称为《坤甘和蝻劳罕》或《树屯》;在老挝被称为《陶西吞》,等等。作品讲述 7 位仙女到人间洗澡,第 7 位仙女与人间王子成婚,后王子出兵打仗,仙女被陷害欺辱,返回仙国。王子打仗归来得知实情后,长途跋涉、历经艰辛追寻,到达妻子仙国,通过了岳父的种种难题考验,终于夫妻团聚。
       傣泰掸老族中普遍流传的《香发姑娘》故事在各地作品篇名相同,在中国的西双版纳和德宏、泰国北部和泰国东北部、缅甸景栋以及老挝都被称为《香发姑娘》。这个作品讲述头发芳香四溢的香发姑娘的爱情、婚姻生活及其神奇、曲折的身世。
       源自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十头王作品被傣泰掸老族奉为佳作,在中国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被称为《兰嘎西贺》,意为“十个头的魔王”;在中国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被称为《南西拉》,以女主人翁名字为作品的篇名;在泰国被称为《拉玛坚》,此篇名源于印度原作篇名《罗摩衍那》;在老挝则被称为《罗摩的故事》。
       傣泰掸老族相重合的文学作品还有很多,这里不再一一列举。重合的作品有一部分是由共同祖先创造的本土文学,如《谷粒的传说》《谷魂奶奶》《金龟鱼》和《娥并与桑洛》等等,是共同文化根基在民间文学中的沉淀与延伸;另有很大一部分则是随着佛教传播进入傣泰掸老族的印度文学,通过各种传播渠道在这些族群中广泛流传。
      (二)助推傣泰掸老族文学的发展
       傣泰掸老族民间文学的跨界传播从客观上助推了这些族群文学的发展。
       首先,跨界传播催生了傣泰掸老族文学题材的多样化。这些族群早期的文学题材相对比较单一,常见的题材有善良人与邪恶人题材、勤劳人与懒汉题材、聪明人与傻瓜题材、两兄弟题材、尊老爱幼题材和动物题材等。频繁的文化交往带来的文学交流致使傣泰掸老族分化以后发生变异的祖先作品和在佛教文学基础上再创作的作品被带到同一文明圈的各族群中,形成文学题材的多样化,除了早期题材继续流行,又增添了不少新的题材,如佛祖题材、菩萨题材、皈依佛教题材、英雄历险题材和王子救公主题材等,文学园地展现出丰富多姿的景象,从国王到平民、从神祇到魔怪、从佛门僧伽到凡夫俗子、从英雄王子到懦夫懒汉,统统进入文学作品成为其中的角色,文学从更为广阔的背景上反映了纷纭复杂的社会生活。
       其次,作品的情节结构经过了跨界传播也有了很大的突破。早期的傣泰掸老族文学作品一般只讲述一个事件,即问题的发生——问题的发展——问题的解决,达到预定目标故事情节也就结束了。如中国傣族的《九曲宝石》故事说国王想用一股线把有 9 道弯的空心宝石穿起来,召玛贺用丝线粘上蜂蜜,将宝石的一头摆在蚂蚁洞口,把粘有蜂蜜的丝线摆在宝石的另一端的孔口上,蚂蚁从洞里出来搬蜂蜜,咬住线往洞里拖,丝线就穿过了宝石,故事也就此结束。后来的文学情节结构则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结构”,故事的男主人翁常常接连经历几个事件,有的尽管已经实现了预期的目的,往往又节外生枝,萌生出其他事件,故事情节还不完结,仍继续发展。如在《十二女》故事中,妖婆变成人类美女,当上了国王的第13位妃子,唆使国王挖下其他12位王妃的眼珠,诬陷她们是琵琶鬼,诱使国王把她们赶进山林,后又威逼第12位王妃在山林里生下的王子为她送信到妖国,信中叫妖女将他吃掉。但王子到达妖国后却得到妖女的倾心爱慕,并与妖女成亲。后来,王子带着 12 位王妃的眼珠、魔药和魔琴回到家乡,使12位王妃重见光明,拨动魔琴弦使妖婆当场死去,王子一家团聚。这个作品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情节跌宕起伏。作品情节的复杂化和曲折化是傣泰掸老族文学发展的又一突破,是跨界交流带来的积极效应。
       另外,后来的傣泰掸老族文学作品还显示出善于铺陈渲染的特点。作品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穿插洋洋洒洒的铺写和诗意的描绘,使情节的进展舒缓从容。例如,叙述男主人翁历险时,总是叙写旅途的漫长和险阻,生动地描绘艰险地带的阴森恐怖和危险,以烘托男主人翁的胆识和敢于冒险的精神;描写男主人翁搭救遇险的美女时,总是铺写千钧一发的危急境况,渲染事态的十万火急,以突出男主人翁的勇武和经世济民的高尚情操;描写无辜好人蒙受欺凌时,总是渲染受欺凌时的惨状和难以忍受的痛苦,以突出坏人的凶残,等等。总之,傣泰掸老族文学作品通过铺陈渲染的手法,使故事情节的发展从容舒缓、详略相间,达到重点突出、有急有缓的艺术效果。
       综上所述,傣泰掸老族文学跨界传播得力于相近的地缘关系和文字的创制,其根本条件是同一的文化亲缘关系和共同的佛教信仰;传播的主要渠道是对佛教经典的译介和再创作以及讲经讲故事的公众传播和现代媒体的使用;其积极效应是造就了文明圈内文学作品的重合,助推了文学品质的提升,进而促进了文学的发展,发挥了文学传播的正向功能。借助各种现代媒体传播文学作品是当前傣泰掸老族应大力采用的文学传播方式,将有助于这些族群之间甚至更大范围内的文学交流,使文学获得更大的发展。
(原文载《东南亚纵横》2018年第6期。引文及参考文献已略)
作者简介
刀承华,傣族,云南德宏人,云南民族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天津外国语大学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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