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付欢 王 迅||“岜莱诗会”:用母语的温度营造诗人之家 发布日期:2020-04-28   作者: 莫付欢 王 迅   点击数:1876   文章来源:民族文学学会
       2019年5月,《广西民族报》(汉文版)副刊取“花山”的壮语读音“岜莱”,开辟广西本土诗人创作阵地——“岜莱诗会”专栏,每月用一个整版来刊登广西各族诗人作品。至当年12月,专栏已成功推出8期,共发表80多位本地诗人诗作100多首。“岜莱诗会”专栏的开设得到了热烈响应,一批知名作家、诗人、诗评家、文化学者和诗歌爱好者集聚于此,在母语“岜莱”的意象统摄之下营造精神家园,抱团取暖,话诗论剑,共谋诗歌创新之宏图。
       “岜莱诗会”集中展示了广西诗坛的创作实绩。纵观已经刊出的8期专刊作品,以短诗为主,其中不乏充满着个体生命热度和生存体验的“个人之诗”,也有以民族地理书写族群记忆、构建民族精神的“民族之诗”,更有关于现时与历史的时间维度思考中的“时代之诗”与“归来之诗”。
南国的景与诗人的真
        “岜莱诗会”所发表的诗歌大都以南国之景为表现对象,通过南国之景寄托诗人本真的性情和生命的真义,体现出人类与自然的对话意识,彰显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愿景。
        南国的五月,新雨后,莲花盛开,水色如新,白云飘飘,诗人在黄姚的大榕树下唱“临江仙”“声声慢”(《黄姚四意》,石才夫);“以低的姿态,去爱,一株小草,一滴露水,一个呼吸平缓的理想,或者去向蚂蚁询问,一个微笑的问题”(《低下腰身》,牛依河);在五月的歌声中,在太阳与月亮的流转中感知天空的“泪流”、你我的距离以及生命的长短(《五月歌》,黄鹏);在空山新雨后陶醉于“阳光的纯净透明”“万物的湿润饱满”和“此刻的心情” (《新雨后》,大朵),看五月的工地, “劳动之花,茂盛于我们的歌声里” (《五月,工地》,大朵);在海边为女友“盖一幢贝壳房子”(《我在海边盖一幢贝壳房子》,谢夷珊),到大海边讲故事(《致大海兼讲故事》,庞白)。六月夏至,“大河让洪水统治”(《夏至》,大朵),“长居深山的事物,比如溪水,比如雾岚,依山就势,随意变化,而自由的风,常年活跃”(《品山》,黄鹏)。
        在这些诗作中,诗人用温润细腻之心对话身边的花草鱼虫、青山绿水。这些素朴、本真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图景,折射出广西诗人的生命热度和生存智慧。这种蕴涵着道家“齐物”思维的人类意识,使广西诗歌犹如开放在南国边地的一朵雏菊,虽还稚嫩但却野气清新,焕发勃勃生机。
岜莱胎记与原乡想象
        任何一个民族地区的诗歌,大都带有鲜明的民族性、地域性的审美标识,广西诗歌亦如此。家乡的山水人情是“岜莱诗人”与生俱来的精神胎记,是激发他们创作最根本的原动力,也是他们最希望抵达的精神原乡;是他们的出发地,也是他们的归宿。
        或低声吟唱,或引吭高歌,或静观描摹,“岜莱诗人”用最真挚朴实的情怀观照壮乡的风物,表达流淌在血液中的乡情,书写族群的历史与记忆。站在五月的壮乡山河中,诗人仰望岜莱岩壁,“先祖立在岩上,穿着红色衣服,看对岸村庄”,“水在阿妹的欢歌中,楚楚地新”(《水色新》,黄鹏),壮民族的历史、现时与未来在诗人简练轻快跳动的笔下是那么地富有生命力;“岜莱,花山;花山,岜莱”,诗人深情地呼唤着,仿佛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八桂大地留下了祖先的“天书”,得到“蛙神”的护佑,虽经历“日头和洪水”,但“木棉花开着风吹着白鸟在飞”,在岁月的洗涤中,“时光是你额上深深的凝眉”(《时光是你额上深深的凝眉》,石才夫),诗人的赤子之心投射在岜莱的岩石上,弥漫在字里行间;《岜莱,或者花山》也被诗人田湘反复吟诵,感慨“一个民族无声而强大的气场”。
        以上诗作可见,“岜莱”“花山”如壮民族的胎记,在诗人的仰望和吟诵中穿越了岩石的时间层,超越了作为方位的地理意义,升华到壮民族的精神地理空间,并作为一种族群记忆被当代诗人不断激活。这种经由地理空间进入民族历史空间的想象,是诗人对民族发源地“精神原乡”的重返与追怀。
        当诗人们远离家乡,在钢筋水泥耸立的工业文明中感受坚硬和冰冷时,“精神返乡”就成为他们重拾自由与温情的重要方式。站在三江的“合龙桥下”,看“一轮明月,时隐时现”,“群山逐渐醒来”,听“虫鸣,唤我以温顺的呼吸”,“一次又一次念叨要去喝油茶”(《合龙桥下,虫鸣唤我以温顺的呼吸》,庞白),那种对日渐消退的农耕文明的向往,映现了诗人在现代生活中的精神缺失。家乡那些熟知的地方、亲近的面孔、害羞的孩子、“躲进坟墓里”的老人,不断地诱发诗人的怀想,意欲“回到一个叫沁水湾的地方”,“屋后的青山埋藏着三十年的回忆”(《我想回到故乡》,陈代云)。   
       家乡的回忆暂时遮蔽了工业文明给诗人带来的焦虑和忧困,在原乡的想象中重新找到释放心灵的空间。这不仅是广西诗人个人的精神重建,更是他们对现代工业文明的反思及对人类精神生态的关怀。
时代之声与存在之思
        诗歌总是承载着一定的历史和现实内涵的,诗人擅长以敏锐的目光扫描现实,以敏感的心灵感悟生活,用智性捕捉生活的新质,发出时代的新声。2019年,奔涌的洪水把一个叫黄文秀的姑娘从新时代的脱贫攻坚之路推向祖国的大江南北,犹如“一滴水回到河流”,“回馈壮美的故乡”(《一滴水回到河流》,石才夫);有人说“你的笑容里有一种速度”,他愿意“以同样强烈的速度,把这首哀歌敬献你的灵前”(《你的笑容里有一种速度》,牙韩彰);还有人说“你就是那个样子”,“那朵朴素的美林花,是你的回眸一笑”,“它在桂西高地上绽放不败”(《你就是那个样子》,梁洪)……对这个美丽善良、信仰坚定的壮乡姑娘,诗人们集体发声,用诗歌汇聚敬意、传扬精神。
       人生的“中转”往往伴随着亲人的病痛,病痛中的父亲“慢慢吃着一个苹果”,“眼睛盯着窗外”,看到了“最好的风景”(《最好的风景》,陆辉艳);在漫天的飘雪中感受逝去的亲人的陪伴和问候(《雪》,黄土路);有时候,诗人会追问“鱼为什么会飞”,“宇宙的另一边,日常都在干什么”(《鱼为什么会飞》《宇宙的另一边》,朱山坡),以此开启诗人对生命的自由之思和终极价值的追问,对精神的此岸与彼岸作形而上的探寻。
官民联动,同框亮相
        广西的民间诗社和民间诗刊众多,至今仍活跃于诗坛并继续办刊的有“自行车诗社”“麻雀诗群”“漆诗歌沙龙”等。此外,校园文学社和诗群如“相思湖文学社”“独秀诗社”“南楼丹霞文学社”也是广西诗坛的重要力量。“岜莱诗会”高度关注这些民间诗社和校园诗社的发展,在当年的8月、9月分别联合三大民间诗社和校园诗社同框亮相,同期发声,开启官刊、民刊联动的新篇章。
        “岜莱诗会”八月篇分别对“自行车诗社”“麻雀诗群”“漆诗歌沙龙”的创办时间、代表诗人、诗歌主张等作了简介,并刊发每个诗社四位代表性诗人的诗作。非亚的《皮肤》、大雁的《一种拒绝超现实的送别》、晨田的《春雷》、徐季冬的《光》一如既往地秉承了“自行车诗社”诗歌的日常性、现场性、先锋性,通过对日常生活的“记录”让诗歌更接近诗意的现场;“麻雀诗群”中,刘频的《摸鱼记》、大朵的《看不清白马》、蓝敏妮的《新农阐寺,光写的佛经》、蓝向前的《立夏》犹如广西随处可见的麻雀,熟悉而亲近,但又充满形而上意味;朱山坡的《宇宙的另一边》、谢夷珊的《我对月亮吼起来》、安乔子的《蘑菇》、吕小春秋的《将来的事》把“漆诗歌沙龙”对生活的真挚、忠诚和智性思考发挥到了极致。九月篇推出广西民族大学“相思湖文学社”黄神彪、梁洪、石才夫、陆辉艳四人的诗作,推出广西师范大学“独秀诗社”蒋淑玉、陈纸、高作苦、杨辉等人的作品,推出河池学院“南楼丹霞文学社”杨合、牛依河、费城、卢鑫婕等人的作品。
        如果说“岜莱诗会”是一个用母语的温度打造的“诗人之家”,那么,她以独立篇幅分别给离散在外的民间诗社和校园诗社一个独立的房间,将其郑重地请进家门的行动,让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关注关怀,一定会有力地促进广西诗歌的进一步发展。
归去来兮,未来可期
        “文革”结束不久,一批曾活跃在上世纪50年代的诗人陆续回到诗坛,史称“归来诗人”。同样,在上世纪80年代,校园是生产诗歌的温床,涌现出规模庞大的校园诗人。他们得文学风气之先,充满创作热情,形成一股校园诗歌风潮。然而随着90年代商业主义大潮的冲击,他们日渐消匿于大众视野。而在世纪之交,这批诗人重新回到诗歌队伍,诗评家称之为“归来派”。在广西,同样存在这样一批诗人,在沉寂10多年甚至20多年后重返诗坛,焕发创作激情。他们以一种更清醒的认知,鞭策自己向民族诗歌的高原进发。“岜莱诗会”当年12月开辟专版,正是在向这些曾经的诗人发出“归来”的呼唤。
在这批“归来诗人”中,黄神彪、杨辉、丘文桥是其中的代表。黄神彪因其创作的诗歌《花山壁画》在上世纪80年代一举成名,停笔20年之后,如今再次提笔创作。书画家颜新元把黄神彪的复出称为“归来依然是少年”。诗人不无感慨地说:“游离于外的二十六年里,我还是诗人么,不是了,即使说成是暂时的‘沉潜’,也纵然不能原谅!所庆幸的是我幡然醒悟,我回来了!”这批诗人的归来,如同秋天“越过夏的眉端”,“从黛青色的山那边扶风而来”(《秋天的新娘》,杨辉)。从情感色调来看,诗歌情绪从青春的热烈蜕变为秋的“凉意”。他们开始把审美视野从青春的梦幻转向现实的“大地”,“关心天气以及玉米的收成 ”(《对一颗玉米的命名》,丘文桥)。“归来诗人”如今迈入中年,审美视点悄然发生了位移——从热烈浪漫的想象走向世俗烟火的观察,诗中流露的情感也变得更加凝重和深沉。
        对这批诗人来说,他们的“归来”并非单纯是诗歌创作的回归,而是向着诗歌的民族精神高地的进发,这种民族化诗风正如黄神彪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归位,诗人的归位,尤其是作为民族诗人的归位。但我立志让我的这种重新归位,能在另一种新的格局上,沿着自己该走的弘扬或开拓民族诗歌的道路,向着自己的民族诗歌高原进发”。
 
原文刊于《当代广西》2020年第6期
作者莫付欢
 
作者王迅
 
作者简介:莫付欢,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副教授;王迅,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
 
文章推荐:林安宁(南宁师范大学)
图文编辑:祁泽宇(广西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