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钟华|“东巴圣地”的文学——白地纳西族民间文学调查 发布日期:2024-08-16   作者:和钟华   点击数:655  

白地属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中甸县三坝区,是纳西族聚居地区之一,以纳西族原始宗教——东巴教圣地而在纳西族社会中享有盛名。据笔者一九八五年七月在这里考察时了解到的情况而言,白地在社会历史及自然条件、经济文化等方而,较其他纳西族地区有以下突出的特点:第一、东巴教影响较深;第二、位于纳西族与藏族地区交接地带,历史上较长时期都属于藏区所辖,接受了一定的藏文化第三、地处偏僻山区,四周为雪山峻岭所环抱,长期处于封闭状况,因而保留了较浓厚的然经济色彩,以及较古朴的生活和文化。

这些特点反映在文学上,则呈现出某些独特的色彩:即东巴教色彩较浓;有一定的藏家风味保留了较地道而古朴的纳西民族特色。

 

纳西族有句话:“没到过白地,不算大东巴。”正加拉萨之对于藏族喇嘛教一样,白地以纳西族东巴教圣地而为人们所注目。东巴们以求师于白地大东巴或朝拜过白地白水台而荣耀。因此,在内地,东巴教的影响比其他纳西族地区更深。东巴在这里的人们当中受到特别尊重,旧时以左耳戴红珊瑚耳坠为其标志,不仅节日时大的祭祀要由东巴主持,平时的婚丧嫁娶、给孩子取、治病、择日、择地、寻失物等等,人们都要求助于东巴,至今改变不大。东巴死后,其葬礼也比一般人隆重,送魂路线要送往天上(一般人死后则送往祖先住地)。

在白地,东巴教渗透到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除在政治上没有特权,还没形成喇嘛教那种政教合一的局面外,东巴教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特别是在社会思想意识中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人们常以是否信仰东巴教作为区别本民族与外民族的标志,老人们常豪地称:“我们纳西东巴大,我们纳西是祭天的民族,不信东巴、不祭天就算不得纳西。”表现为一种不成文的民族识标准。我们看到,白地纳西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生活诸方面处于藏族的强大影响之下,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藏族的影响。然而他们却顽强地保留着自己的民族意识、民族习俗、民族语言、民族宗教。究其原因,因素颇多,然而从深层探究,民族宗教对民族意识的作用和影响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东巴教作为纳西民族的宗教,它所信奉的民族神(如崇忍利恩),作为纳西民族的祖先,具有强大的内聚力,不为空所阻隔,不为其他所左右。而这,必然要在社会生活各方顽强地表现出来。

在白地,东巴教渗透到各种意识领域,民间文学亦不例外。东巴谙熟民族的文化掌故,他们平时参加生产劳动,生活在群众之中,所以东巴往往还是歌手。纳西俗谚“数典故不会赛过东巴。”纳西民歌很讲究运用典故,在这方面东巴又略高一筹。这样,又进一步加深了东巴教对民间文学的影响。这些影响,突出地反映在一些风物传说及习俗歌谣上。因为这些传说及歌谣地方色彩较浓,它们往往与东巴信仰、东巴祭祀交织在一起,如白地名胜白水台、阿明岩洞以及一年中大的节日、婚丧习俗、生产习俗等,无不如此,为其他纳西族地区所罕见。举例如下:

(一)白水台及其传说。在白地的西北角,有一堵引人注目的岩石,岩石为乳白色层层台阶,台上有涓涓细流。这就是为当地纳西族人民所顶礼膜拜的白水台,它被视为传说中的东巴教鼻祖丁巴什罗的象征。除每年农历二月八的专门盛会而外,六月火把节,人们也要到白水台烧香聚餐。平时家中人畜有病,或出远门,或求子,或祈丰收,或祈免灾等等,人们都要到白水台烧香祭祀。有天,笔者到白水台,一次就见到三起烧香拜灵者,还有两起是在山脚下面向白水台烧天香跪拜者。问其所求何事,有要出门做生意的,有家中养牲畜不顺利的,还一位七十多岁.叫以当塔的老人,则因颈上生了一个大包,医治无效,前来烧香求保佑。足见人们对白水台的崇拜之深。

白水台为什么这样神圣?传说颇多。有说是玉帝的奶罐打翻在这里的(显然这是受外来文化影响),也有驱走妖怪之说的。笔者这次搜集到的则是这样的传说:东巴教鼻祖丁巴什罗与弥勒佛斗法失败,丁巴什罗向弥勒佛要座位。弥勒佛说他抓把雪,丢到哪里,哪里就是丁巴什罗的地盘。结果这把雪撒到了白水台,白水台变成了白色,成为丁巴什罗的修行地。丁巴什罗到了白水台后,就把那里的岩石凿成台台梯田,教人们要这样开田种地。于是人们在斜坡上开起了层层梯田,引来白水台的泉水灌溉农田,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从此人们都要到白水台祭祀,感谢丁巴什罗。又因这里是丁巴什罗的修行地,也就成了东巴教信徒东巴们朝拜的圣地。每年农历二月八白水台集会,在旧时主要就是东巴祭祀活动,辅以赛马、跳舞等群众性的娱乐活动。然而在歌舞活动中也有这样的规矩:应先由吴树弯人跳起“呀哩哩”,其他人才能跳舞。为何如此?传说不一,但其中也有传说讲丁巴什是吴树弯人。就这样,传说、歌舞与白水台集会有机地交织起来了。织就这神秘而又充溢着人们的虔诚信仰的经线,就是东巴教。

(二)婚俗歌。在白地,东巴教的影子也笼罩在婚俗上。在婚俗中,除夹有“司酷”(请保佑全家人畜平安的神)、祭祖等东巴祭祀外,婚俗歌中亦充满东巴教色彩。

办喜事时,当接亲人在被称为“白鹤”的两位媒人(男性)带领下,来到女家门口时,女家紧闭大门,表示不让女儿出嫁。这时女家人与接亲人隔门对唱。先是女方(可是自己家中人,也可请东巴或歌手领唱)唱出养女的艰难,从“小时喂奶汁,大了喂”,唱到天、地、神、父母、宗族、村寨直至家中诸物如何养育了这女儿,问对方怎样来酬谢养育之恩。如有这样的唱词:

女儿神养育,/由上边恒神养育,/给神送来啥?女儿术养育,/由下方术神养育,/给术送来啥?

此外,还有高、蝉、董、瑟等神,都是东巴教的神。在媒人回答的唱词中,也处处引用了东巴教的神名及典故。如:“在东那一方,排都高山有白海螺仓,给泽泽布神哟,让排都咪久带上白海螺仓扣,带上白海螺钥匙,打开了白海螺仓门。在南那一方,埃寒高山有绿松石仓,泽日没古神哟,让埃寒咪吉带上绿松石仓扣,带上绿松石钥匙,打开了绿松石仓门。”等等,逐一唱到了东、南、西、北、中各个方位的东巴神,说他们打开了世间所有宝物之仓门,送给新娘,迎接新娘,以此比喻新娘有福气。

大门开了,媒人进入住房,在祭祀台前唱“配对”时,同样引用了大量东巴经中的典故:“在那遥远的年代,米利董祖那一代,娶了争争几美,人间娶嫁由此始。”“崇忍利恩那一代,娶了衬红葆白咪,生了三个好儿子:老大是藏族,小儿是白族,老二是纳西。”如此等等,从东巴经记载的神(米利董祖)到东巴神话中的纳西祖先(崇忍利恩),一一叙述下来,说明婚配的必要、历史,对后代进行教育,显得生动而又实在。

在媒人答谢女方父母的唱中,也先从东巴教的神一一谢起,再谢村寨及宗族,最后谢父母。

透过这些婚俗歌,我们不难发现东巴教在地纳西人心目中占有多么高的地位。

婚俗歌,可以由东巴唱,也可由歌手唱,上面所引为东巴和东嘎所唱。一般说来,东巴唱的较长,宗教色彩较浓,较为刻板:歌手唱的较短,生活气息较浓,亦较生动,但同样散发着东巴教气味。

(三)丧俗歌。白地纳西族的丧俗歌,同样涂上了一层东巴教色彩,只不过东巴唱的与歌手唱的有浓淡程度之不同而已。下面录几段歌手和义财唱的《鸡鸣献巴达》:

三处的神鸡已叫了,/阿爸(阿妈)呀,/请您起来吧,/起来洗脸吧,/起来喝茶吧!/三处的晨鸡已叫了,/三处叫的不一般:/蔚蓝深邃的窝子坡,窝神的雄鸡已叫了,/云天相连的蝉子坡,/蝉神的雄鸡已叫了;/高擎云天的米都地,/人间的雄鸡已叫了。听见鸡叫声,/云窝里的那对白鹤啊,/抖抖洁白的银翅,/摇摇美丽的尾羽,/双双起飞了./从飘飘白云间起飞了。/阿爸(阿妈)呀,/请你起来吧!

接着从天上到人间,一层层往下比喻,说明万物都已“闻鸡起来”,呼唤白己已逝去的父(母)亲也快起来一一这是头鸡刚叫时子女哭唤死去的父母的哭唱调。按白地纳西族的风俗,父母去世后,家人为死者净身、穿戴一新后停放于住房大木床末端。半夜,死者子女准备好一碗“把答”(热酒撒上少许炒面,呈粥状),头鸡刚叫,随着牛角号、火枪及锣鼓声,孝子献上“把答”,哭唤父(母)起床,委婉凄切,撕裂人心,听者无不恸哭。然而,就是这样的哭唱调,开头也从东巴神(窝、蝉)起兴,足见其所受影响之大、之深。

按照当地纳西族习俗,人死后要在当年冬月或十月举行隆重的超荐仪式。在此期间,到了夜晚,主人家在场院里烧起一堆堆大火,村人及亲友不分男女老少,通宵达旦地围着火堆跳“喂热热”,其歌含蓄庄重,悲而不惨,充满深情。在唱词中,同样反映出东巴教的影响。如:

阿爸得了病,/满山的树木哟,/用来去驱鬼,/病不见好转;/满谷的清水哟,/拿来作祭水,/病不见好转/遍坡的石头哟,/当作神来祭,/病不见好转。

接着唱到请了“所有会占卜的来占卜”、“会诵经的来诵经”“不见好转”。还把阿爸去世比作“含英宝达树枯了”,“居那若乐山崩了”,“米利达吉海干了”,“铮铮含鲁美裂了”。既有东巴教的泛神崇拜,又有东巴占卜和诵经,还用东巴经典中的神山、神海、神树、神石作比喻。

办完丧事后,全家人要关好屋门,赶上牲畜,到别家寄宿三天,以示让死者“回魂”。在关于这一习俗的传说中,也提到东巴能卜算某天某时、某地某人将死去,因为东巴得到了鬼头丢进火中未烧完的半本书(生死簿)等等,充满了东巴教的说教。

(四)生产习俗歌。白地纳西族以经营农业为主,在整个生产劳动过程中都有一套习俗,这些习俗礼仪,又穿插着民歌进行。这些民歌的唱词,有相当一部份来自东巴经中的神名及词语。如在秋收打场时,人们边从粮架上取谷捆,边放声高唱《请哦美》(请五谷神、丰收神),其中有这样的唱词:

哦美在天上,/让粮食象星斗满天一样来吧!/哦美在地上,/让粮食象青草满地一样来吧!/哦美在山上,/让粮食象森林满山一样来吧!/哦美在水里,/让粮食象水满山谷一样来吧!

“星斗满天”、“青草满地”等几个排比句子,都是东巴经书中常见的形容词语。

春耕播种时,人们先要在家中烧好香,把浸好的谷种在上面熏一熏,以示除秽。然后背到田里边播边诵“吉利”词,这些吟诵词,声调近似东巴诵经,诵词中多提东巴教信奉的神及祖先,如“董神瑟神播的种全长到这里来!”“米利董播的种全长到这里来!”“利恩恩播的种全长到这里来!”等等。接着进一步提出要求:“株株长得象大树,粒粒大得够斧劈,祭天的米粮靠着你,祭天的美酒靠着你!”祭天是被纳西人视为最隆重的东巴祭祀,祭天用的米、酒被视为庄重的祭品,这些祝祷词充满东巴教色彩。

综上所述,东巴教对白地纳西族民间文学的影响,我们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民间传说或民歌歌词中掺进了东巴教神名、教主名或祖先名及其有关故事。

第二、东巴经书中的典故、词语被引用于民歌中,并作为本民族的传统来教育后代。

第三、有的东巴唱腔演变为民歌曲调,东巴吟诵词演变为民间祝祷词。

 

前已述及,白地是纳西族的聚居区,纳西族占绝对优势。但就整个中甸县而言,主体民族是藏族。一个地区的主体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上对其他非主体民族的压倒优势的影响,这是不言而喻的。白地纳西族尽管主要方而表现出较强烈的纳西民族意识,但仍免不了受到藏族的影响。加之,东巴教本身受藏族宗教影响大:白地在地理位置上与藏区相连,历史上长期处于藏区所统辖,与藏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等等,决定了白地纳西族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藏族影响。在文学上,也反映出这一文化交汇的特色来,即在保持纳西特点的础上,又夹进了一定的藏族风味。

(一)喇嘛教的掺入。喇嘛教是藏族笃信的宗教。白地纳西族的民间习俗及传说,不时掺和进了一些喇嘛教的东西。如葬俗中人死后五官要点上酥油,送行列前“为死人开路”的旗幡叫“宗本”:火化遗体时举着火把念诵“嘛利本每”,等等。关于白水台的传说中,丁巴什罗与弥勒佛斗法一则,与丽江地区玉龙雪山的传说,是同一故事在不同地区的变异(丽江玉龙山的传说是东巴什罗与明拉斗法失败,明拉撒了一把雪使玉龙山变白,丽江遂成了东巴什罗传播东巴教的地方)。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喇嘛教传入藏族地区后,与原来的原始宗教的斗争,同时也折射出本教与东巴教的渊源关系。在白地吴树弯的“阮可”东巴中还流传这样的说法:东巴死后升天变为喇嘛。反映出喇嘛教高于东巴教的喇嘛教正统观念。

(二)藏族风味。白地纳西族民歌有一突出现象:有藏族音乐的痕迹。个别民歌藏族风味很浓。如“呀哩哩”、“呀哈哩,极富藏族锅庄风味,其情绪开朗奔放,节奏感强,全无纳西族传统民歌“喂玛达 丽江“谷凄”调那种压抑感。一些地道的纳西调子,虽无永宁民歌(藏化程度更浓)那样豪迈奔放,亦少有丽江民歌(旧的传统民歌)那样低沉哀怨。同是“喂玛达”,丽江的音乐旋律较缠绵、柔和,节奏不十分明显和突出,白地的音乐旋律则显得简炼,节奏感强,带有高原藏区的风格。“谷凄”调更是唱腔迥异。这些都与受藏族民歌的影响有关。

在歌词方面,白地有的民歌会插上句把话,如婚俗歌《配对》中唱崇忍利恩养育了三个儿子时,原唱词是句藏语。有的民歌引用传统地各也不同于丽江,如白地《游悲》中的情死地是在“窝左”(拉萨),而丽江的情死地是在玉龙雪山上的“巫鲁游翠阁”。显然,论空距离,玉龙雪山离白地要比拉萨近得多论民族习惯,殉情地一般指玉龙山或金沙江,而这首殉情调则讲拉萨,无疑是受藏族的影响,因为拉萨是藏族人民心目中的圣地。

 

民国《中甸县志稿》称:“摩些族(即纳西族笔者注)俗称为本地人,住居最久,散布于第三区之三坝乡及良美、吾车、木笔各乡。其在良美、吾车、木笔三乡者,渐与汉族同化,惟三坝乡囿于一偏,顽固如故。”前三个乡在金沙江边,与外界联系较方便,又与历代屯垦戍边或落籍江边之汉族杂居,因而汉化程度较大。而三坝(含白地)地处一隅,周围为雪山深谷所阻隔,处于几近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故长期以来人们一直按他们的原始方式生活,除藏族影响外,很少受外来文化的影响,较完整地保持了古朴的生活方式与习俗。

若把多彩的纳西族文化分为三大类型,则为:(一)纳西族固有文化(纳西族特点强,外来文化渗入不多);(二)吸收了汉文化而形成新的纳西文化,(三)吸收了藏文化而形成的另一种纳西文化。这三种文化类型,可分别以白地、丽江、永宁为代表。犹如水波纹,分别由这三个中心逐层向外扩展,离有关中心愈近,该类型的特征愈明显,反之则愈弱,而另一类型的特征又强起来,在一些边缘地区则出现交叉现象。白地文化在这三种类型文化中,处于这样一种状况:就受汉文化影响而言,白地弱于丽江坝;就受藏文化影响来看,弱于永宁。故相对来说,白地较完整地保留了纳西族固有的文化特征,较少受到外来文化的冲,表现出较强的保守性。反映在文学上,则基本保留了本民族古朴的文学特征。

由于历史原因,白地至今无作家文学,除了东巴经书记载的民间文学外,还有大量口传于群众之中的民间文学。特别是民歌,它在日常生活中所引起的作用,比丽江坝区更为突出。丽江城区受汉文化影响较大,在儒家正统思想支配下,民歌被认为“不能登大雅之堂”,而在上流社会中受到歧视,民间亦不大普及,但在农村,特别是在一些边远的地区,受汉族影响小,本民族民歌很发达,白地亦属这种情况。如接亲嫁女,从说媒、迎亲到把媳妇接到家中,都有一系列的对歌或唱和。办丧事,从人断气到祭奠、守灵,直至出殡、开吊,也都有一系列调子。农事生产中,从播种到收割打场,从上山拔火草到绩麻纺线,都有唱调。至于山野间对答的情歌,则俯拾即是。逢年过节,更有群众性的唱跳活动。可以这样说,越是边远、后进的民族,民歌在日常生活中所起作用就愈大,反之则愈小,这几乎是普遍现象。

再从民歌的歌词内容看,白地民歌较丽江坝子或其他较为先进的地区显得古朴。这与其生产生活方式及人们的认识、审美观点有关。同是《天女织绸缎》,白地流传的歌词反映男女相邀,成对跳舞,以云彩的颜色来比喻所织绸缎,显得朴实。而交通较方便,受汉文化影响较白地大的江边乡流传的则反映了财产的分配问题男的一千匹绸缎,女的一百匹绸缎。句子中也出现了“乌木四方桌”、“能干的裁缝”等等,较之白地,外来词汇多,铺排场面大,反映出生产生活水平、社会发展的差异。同是殉情调《游悲》,白地流传的只婆婆、岳父虐待的苦情,而丽江则有抓壮丁、官家及财主的压榨等,所反映的社会内容比白地广阔。描写也较白地细、华丽,白地的则较简单质朴,反映了这两个地区社会生产力及文学发展水平的差异。

从民歌的曲调看,白地的种类较丽江地区多。仅笔者这次所接触到的,就有“呀哩哩”、“呀哈哩”、“喂玛达”、“谷凄”、“蛙梅子”、“任迟搓”等,唱腔各异。这些民歌各有一定的演唱场合,有的还特定为一定年龄的人所演唱。“谷凄”调,多在结婚、起房盖屋等喜庆的场合唱, “喂热热”严格限于办丧事时唱。“喂玛达”唱的范围较广,可在绩麻纺线时唱,亦可在丧事中唱;可在家里唱,亦可在山野唱。“呀哩哩”又叫“阿卡巴拉”或“瓦刷打哩哩”,仅限每年二月八白水台集会时唱。“蛙梅子”则是五月栽秧时唱的调子,等等。以上这些调子不限性别和年龄,男女老少皆可唱,而“任迟搓”则专门为老年人唱的调子,它凝重、深沉、奔放,犹如一股久埋地下的泉水,突遇一出水口而骤然喷发出来,无拘无束,别有一种原始风味。白地民歌种类之所以较多,与其处于较为原始的文化阶段及吸收了藏族民歌影响有关。

此外,白地民歌一般较短小,最长也不过几百行(极少),无丽江坝区那种上千行的传统大调。同是《游悲》,丽江的长达两千行,而白地的总共才三百多行,且不大连贯。同是反映青年男女之间感情的相会调,丽江流传的种类多达数十种,既有《蜂花相会》、《鱼水相会》等长调,又有《獐子嫩竹会》、《孤鹰孤雁会》等短歌,它们用通篇隐喻的手法,以物拟人,表现青年男女相亲相悦的感情,以及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白地以这类内容为题材的调子,一般都短,仅仅表达青年男女们一时一地的某一种思想感情,而无丽江那种思想容量大、社会影响大的宏篇巨制,亦尚未形成某一大类作现相会内容的一些散短歌,虽同样应用了象征比喻手法,但较简单直率,无更多的场面、环境、心理和气氛渲染。也就是说,白地还停留在较低级和古朴的文化阶段上。

纵观整个白地纳西族文学,总的趋势是古朴占压倒优势,东巴色彩次之,亦有一定的藏家风味。以《游悲》为例,如前所述,白地流行的较丽江显得原始浑厚,某些地方受藏族影响,但也反映出东巴教的影响。如歌词中有这样的叙述男和女两个,到了拉伯地,男的坐上方,坐着画神幅……男对女的爱,画进神幅中。”纳西东巴道场,一般要用神幅(卷轴画)多画以东巴教信奉的神及神路图。民歌引用最神圣的神幅作比喻,表示爱情的庄重、圣洁,以及对对方的忠贞。就这样,在同一首民歌中三者有机地溶为一体。又如《请哦美》一首,内容古朴,再现了纳西先民泛神崇拜的遗风,运用了东巴经典中精粹的词语和近似东巴的唱腔,以及藏族民歌那种高亢奔放的风格,达到了内容和形式的和谐的统一。即使是象“呀哩哩”、“呀哈哩”等藏味较浓的民歌,除音乐藏化外,其容内仍以纳西味十足的语言,表达了纳西人对养育自己的家乡山水的赞美,表达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当然,并非所有白地纳西族民歌(或故事)都兼有这三个特点。事实上有的民歌古朴,然而并未呈现东巴教色彩,藏味亦全无有的民歌东巴教色彩较浓(如习俗歌)有的民歌藏味较浓(主要是曲调风格)。然而所有白地民歌,较其他纳西族地区(特别是丽江坝区),显得古朴。

原文载于《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87年第2期。

注释从略,详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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